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已被上帝拣选。这样美好的福气,我竟然一直不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是接近祂的时候,道路越是难走。
八九年的那天早晨,先生从天安门广场走回家。带上家门的钥匙又匆匆去避难。女儿才八岁,她以为爸爸去出差,会给她带回礼物。告别的时候,她很高兴,只是说:“爸爸,您要快点回来呀!”
我们都以为会很快,谁知这一别就是三年多,1125天,我一天天数过。
我曾是那么爱哭,一出“野猪林”,不过是“十字坡相送”就哭得震惊四座,先生左劝右劝都不行,断喝一声:“你还有完没完!”才把我那不断演绎的悲伤情调吓飞了。
三年的时间,我没有哭(除了先生,没有人相信我的眼泪),哭出来只能吓着女儿。不是没有泪,只是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女人们常常在家诉说家务之累,诉说是给先生听的,希望他能够替代。女人们在家常常有病无病地呻吟,是要换取先生的安慰。
三年的时间,没有安慰、没有替代,太多的话无处去说,只能咽进肚里,淤积在心。尽管无助、尽管软弱、尽管艰难,我仍然默默地带着女儿,平静地过那一天天的日子。而这平静后面的那颗心却被慢慢地撕碎了。
持守三年之后,一纸“子宫颈癌第二期”的诊断书使我不得不躺下来。那一天先把女儿送去上学,再回来托邻居、朋友关照,然后拎一个小包孤伶伶地去住医院。
当时,许多人流下了眼泪,为漂泊了三年的先生,为离开父母的女儿,也为身患重病的我。有四十七个人愿意收留照顾我的女儿,我一一记下了她们的名字,每天有二、三十人来看望,也有送给我的吃不完的蜂王浆、奶粉和水果,但是没有根本的拯救,我心已如枯井。
以为上帝的使者都是像圣诞老爷爷那样:白胡子、白眉毛,须眉之间长满了学问;或者戴着眼镜的老奶奶,慈眉善目的皱纹里洋溢出关爱。可偏偏是她:尹姐妹,在我快要走到尽头时迎面而来。
她和我同一个病区。那一年,她才三十四岁,有一个四岁的女儿,是黑龙江省鹤岗地区的农民,嫁给一个煤矿工人。不识字也没有工资,由于没有钱治病,住院的时候她的病已是第三期,手术、放疗再加上化疗 。种种治疗之后,头发全部脱去了。然而,她竟然微笑,上帝竟然借着她的口把福音传来。
我曾经怜悯她,觉得她的不幸远甚于我。觉得她一无所有,我好歹还有点文化、有工作、有公费医疗……实际上她比我幸运,她最大的福气是已经有了神,我最大的不幸是因为没有神。她比我富有,她已经拥有活水的源泉,我却可怜到只有一眼枯井。
她说:“你要是愿意认罪悔改,相信耶稣基督,这独一无二的真神会医治你,也救你的全家。这一切,人是没有办法的。”生命的活水就这样缓缓地滋润了我的心灵。
在这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这样的话。关于上帝,只是小时候听老师讲“是帝国主义侵华的工具”,是最喜爱的小说里,简爱对罗彻斯特说:“越过坟墓,我们都将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这朦胧、矛盾的印象是我对上帝的全部了解。
这样一个素昧平生、重病在身而且没有文化的人要我做这样关于生命的选择,我完全可以不信,但是她的真诚、她的爱心叫我不容怀疑,我说:“我愿意相信。”
手术前两天那个酷热的夏日,凤芹领我走进教堂。我跪在神的面前,在这以前,我不曾向任何人跪过,只是在母亲腹中才有这样的姿势,如今,我俯伏在神的脚下,痛哭失声,讲不出一句话。但是,神已经知道这一切。
酷热之中一阵清凉,清凉之中有声音进入我的心中:“回去吧,你的信救了你。”
过了三天,先生回来了。他回来之前,人们说:“肯定回不来,回来也得进监狱。”他回来以后,人们又说:“他回来肯定是当了叛徒,不然怎么能回来呢?”其实都没有,只是神让他回来,他就回来了。人怎么能明白呢?
过了半年,我的病就好了。连医生都说这真是奇迹。现在,我已经重新开始工作,神让我活着见证祂的大能,我会好好活下去。
日子还是那些日子,生命已经改变了。
每天清晨,我跪在万籁寂静之中祷告,心中满了感谢和赞美:赞美被神创造的天地万物如此美好,赞美神赐予我死而复活的新生命。活在这世上仍然有苦难,但我已经得着那宝贵的应许:“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我为所有的磨难献上感谢,这里面有神炼净金银的美意。若没有属世理想的破灭,肉体病痛的摧残折磨和人生的艰难险阻,我今天依然活在罪恶之中。
苦难给了我蒙恩的机会,我这一点点苦难怎能比摩西、怎能比约伯,更不能比为我们的罪流血钉十字架的救主耶稣了。
我不知道今后还会经历什么,只知道我已经在主的恩典里活着。凤芹已经被主接去。在天国里她有永远年轻的生命,还有那在微风里飘起的满头秀发。在世上的风风雨雨里常常与她相遇,再不见病中模样,只看见她在永世里的微笑。
属灵的西奈山很高。保罗他们跑尽当跑的路之后,已领受那不朽的冠冕。每个属神的孩子都望着上面,尽力长大,努力攀登。在我前面有凤芹,还有家庭聚会中领会的史奶奶。她85岁,终身未婚,她说她从不缺乏。几十年敬虔的生活给她留下的只有婴孩般单纯的微笑,而不是世人那满面沧桑。还有年轻的章弟兄,全无时髦青年的心高气傲,只温柔谦卑地奉献在主里面,借着他的口为我们打开那圣经里面的真理。当我仰望神的时候,也看见了在我前面的他们。在神面前,我是那么软弱、那么幼稚,需要时时地祷告、忏悔、读经、聚会,借着这一切慢慢长大。随着旧我的层层破碎,我已经和世人不一样了。
祷告是神赐予基督徒特别的恩典,借着祷告我们得以与神相通,也是我们在世最大的功课。在祷告里面,明白神的旨意,也看见自己的过犯,知道怎样行才是正道。
现代化干扰了我们单纯仰望神的视线。人们越来越沉沦于权力和金钱的深渊,追求那人手所造的毫无生命的物质。放弃了起初神为我们创造甚好的一切,人类正在远离上帝,周围全是不信主的人,为着神那“惟愿万人得救,不愿一人沉沦”的旨意,我曾每天用很长时间为他们一一代祷。主啊,你告诉我用一句话恒切的祷告:求主保守这东方之国,也拯救这多如海沙的民众。
饶恕、忍耐是比吃苦受累还要难的功课。主啊,你让我“爱人如己。”当你的手轻轻除去那挑剔的目光,再拨亮那爱之火,我回头再看先生,再看女儿,他们竟是如此可爱,就连先生那一份固执,女儿那一点成长中的烦恼都是可以理解的。孩子的眼睛最尖,女儿说我变成一个笑咪咪的妈妈了。
当我去扫那大家都不管的共享楼梯,心里再没有埋怨,不但扫了还要擦干净,谁也不知道这是我做的,只是说这里真干净。
祷告里总有声音在催促:“为逼迫你的人祷告!”可是,我一低头就看见那无辜者的鲜血,还有那些离散的日子。饶恕他们吗?灵里面一直在争战。直到几年以后,耶稣为罪人而死的十字架终于得胜了。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泪:主啊,你是公义的,求你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
从此,平安了。主啊,你是圣洁的,我也应当圣洁。摩西在旷野里走了四十年,我也寻找了四十年。这么多年,为了理想、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也为了祖国,心里始终焦虑不安,何曾有过一刻平静。如今你已经赦免我一切的罪,圣灵进入我里面,释放了被捆绑束缚的我,我也进入到你里面,灵里从此得享安息。这一切多么好,主啊,谢谢你!
蒙受了如此大的恩典,我多次求问:“主啊,我能为你做什么?”祷告中得到感动:“可以写下来”。我再问:“我行吗?”得到仍是肯定的回答:“可以写下来。”于是,我拿起笔,写下这真实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