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 | 那个美不胜收的地方

张远鑫

你听我如何形容夏威夷的美呢?

还记得那年冬天,孤独一人来到此岛,暖暖的气候,加上出租汽车司机那不紧不慢的吆喝,一种暖洋洋的舒畅浸入我身上每一个细胞。就像所有春天的生物,我尝到了一种复苏快感。

这哪算夏威夷的美?第二天到实验室,战战兢兢地跟同行人寒喧之后;不经意地往窗外望去,一道七色彩桥就悬挂在外面,近得俯拾即是。那份浓烈、清晰,加上它的持久,真如画的一般。我隐约觉得彩虹的那头缓缓走出一个牧童,那不是久违了的自己吗?

这还不算是夏威夷的最美!星期六跟朋友到海边,从没沾过海腥味的我又惊呆了!蔚蓝不再是一个词,而是一种眼中的快感;浩瀚不再是一种想象,乃是眼前的实景;看着海浪与礁石相亲而激起浪花般的笑语;看着夕阳就将投入大海胸怀,椰子树屈身挽留时的痴情,我被彻底感染,难道天地真正有情?

自然就是美,也才可能是美;这对于一个从大陆来的,听过或看过太多人间丑恶的人来说,是不破的真理,也是无可奈何的坦白。然而当我踏进国语大专团契的一剎那,我的这个信条却开始动摇。

没想到这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也有山林中的清新芬芳、泉水声中的欢快雀跃、田野般的宁静安祥、大海似的宽阔深远。这种感觉童年时有过,这种气氛我在梦中沉迷过。谁知在这异国他乡,竟有这样一个惊梦时刻。

我开始流连忘返,就像迷恋大海,就像痴情山川。当然我不会纵身一跃,我要保持鉴赏家的矜持,旁观者的风度。然而我禁不住去细细查看,试图找出这画的真意来。于是,每个星期五,我自觉不自觉地就来到这群人当中,如泉似水的歌声、天方夜谭般的故事、神奇古怪的分享、如痴如醉的祷告、真诚感人的见证、一板一眼的讲评,我都一概收下,因我自信承受了太多的虚假与怪诞,不在乎再多一份离奇及古怪。最坏我还可动用我“智慧”的大脑,来个去伪存真。

我的眼睛开始注意到那几个金发碧眼的人身上。他(她)们都能讲流利的国语,大概都喝过不少中国人的墨水。我所诧异的是他们在这群黄皮肤人群中的自如及融洽。是对文化的憧憬?不见得。因为黄皮肤的人未必就代表黄河文化,更何况大多数人心中那一丝和古文化的联系早已被时代浪潮打断。又拟或是一种文化使命感,就像西方殖民开发时期,面对蛮荒野族时,那份时代豪情与野心,也看不出来。

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一点征服者的气概,也觉查不到丝毫文化优越感。相反,他(她)们身上却散发着一种难能可贵的谦和并国人中少见的无私。一定有一种信念,它超越文化的藩篱,它打破习俗的隔阂,它跨越语言的障碍,使得他们能够穿梭于这群异乡人中,犹如家中一般。

也盖因自己来到美国,总是被那无形的文化头箍所拑制而不能与美国人自由交往,当看到(她)们的轻松时,便不禁叹为观止。

我的眼睛又转移到团契中来自台湾、香港、新加坡及马来西亚的同学身上。他们是不同的,不管是他(她)们的国语发音,还是所引用的时髦词句,都鲜明地表示他们来自于一个不同的文化分支。

差别还不仅于此。他们没有听说过大跃进的荒谬,也没有经过“文革”的惨烈,甚至没有读过关于“文革”的伤痕文学;他们没有体会过“老三届”重返校园时的感叹,也没尝过出国的那份艰辛。他们所拥有的是经济起飞带来的满足以及中国人以不同姿态走入世界主流的自豪。然而这种“家”境的不同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和来自大陆同学的交往。

也许谁也讲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方采取了主动,反正交往就一直延续下来。就像俩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半点陌生,半点新鲜,只一握手就已找回了昔日共渡的光阴。他们有讲不完的共同话题,对我来说是陌生的。然而,我不得不再三寻思,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使得他们完成了政府间梦中也不可实现的理想联合,一种真正的联合。

我的眼光又投注在来自中国大陆的同学身上。他们是多么地熟悉!社会给了我们太多烙印,每一个举手投足,每一声惊讶或叹息,都让我想起那个远在后面的社会及人。然而他们又是多么地不同!

什么时候,他们的口头语多了一个“谢谢”;什么时候他们开始说“对不起”;什么时候,他们的为人之道多了一条谅解;什么时候,他们的处世哲学中有了一新名词容忍。是环境的熏陶,抑或是良心的自省?

是见多识广后的长进,抑或是深思熟虑后的更新?可能,但不仅如此。我不相信人是这般圣洁,只是环境的改变,便能脱俗成圣。我们诧异的是,为何同一张脸昨日里是秋霜满面,今天却是灿烂鲜艳:为何同一颗心,昨日里是冷漠沉寂,今天却热情、激越;同样的乡音,传出的不再是敌意、积怨,而是友善的关怀?

同样的嗓子,唱出的不再是幽怨、愤恨,而是欢乐、兴奋。一定有一种东西,或说是灵丹妙药,让他们的心得到了医治,因而有了外表的更新。

我不禁跃跃欲试,我不再满足于欣赏,而要实地去品味。想不到这一跃,竟带来了一片新天地。不管是打球时用疲劳换舒畅,还是郊游时用时间换安祥;不管是查经时的推心置腹,还是闲聊时的放纵开怀;不管是听道时的顿悟,还是夏令营中的激情满怀,我都感到一种心灵释放。

当心离开迷惘的谷底,而飞越山川,它是多么地自由,没有压迫,没有牵制,有的只是自由的飞翔。只有上帝能给一颗疲惫的心灵这样的殊荣、这样的能力;也只有一颗追求的心,能体会到这份特殊的恩典、这种难以言状的美妙。我竟不住窃喜,幸亏我有了这么一步半理智、半感性地跨越,才能体会到这画中的真谛。

我原先以为,除非隐遁山林,我将找不到真善美。没想到,就在檀香山这个人群熙攘的闹市中,我触到了真善美的起点。的确,这是一个奇迹。创造天地的主硬是将祂那慈爱、美善的手伸到世上的每个角落,甚至是你觉得和美善不兼容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耶稣能进入我心中,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同样如此,耶稣所在的这个团契,是多么出人意料。

几年来,我见过多少人因心灵触动而流下酣畅的泪水,我也见过多少人于绝地而后生,从困难中奋起;它像一个驿站,多少疲惫的心在这里得到了补给,又雀跃地踏上征程。它更是一个家,不管你是什么文化背景,来自那一个知识阶层,你都能在家宴中找到那个属于你的位置。

失落的人来到这里,得到满足而归;软弱的人来到这里获取自信。刚强的人来到这里支取轫性;自信的人来到这里,找到信心的基石。纵然也有过门而不入的旅客,谁能说他们在这里所得到的一声亲切的问候、一个善意的鼓励,不成为他人生中一个永不消失的回声?多少人来了又走了,多少人从新朋变成了旧友,然而团契中的爱依旧,美也依然。

因为这不只是一群人,一个地方,乃是上帝祂自己的一个杰作,就像泼墨而成的山川,精细勾勒的江河,挥笔而就的银河,点睛而成的日月,怎能不美不胜收。

本文选自《海外校园》第5期。作者来自北京,夏威夷大学植物病理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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