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甘泉》一书中,密勒(JRM)说:“我们中间没有多少人真是尽我们所能活着。我们留恋在平原上,因为怕攀山越岭。山程的崎岖峭峻,寒了我们的心,因此我们终身耽搁在雾谷中,从不了解山顶的佳境。啊,宽容自己的损失何其大啊!只要我们肯决定登高寻求上帝,前面极大的荣耀和祝福等着我们。”
这段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反思、际遇和难以表述的心灵历程。
在我还没有寻求到上帝以前,一颗年轻的心,就怀着对挺拔险峻的崇山丛林的敬仰。
山,曾是我心中的上帝,山,曾是我灵魂的支柱。然而,在漫长的岁月里,在人生滚滚的河流中,我几次从山坡滚下来,一次,两次,三次……
第一次扎扎实实地从山坡滚下来,不是自己想爬上去的,是被人强迫地拖上了山。那时,抗日的的烽火正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
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学生,被收容在一所免费学校里就读(其中有我)。一个风和日丽的假日,我捧着两本刚收到的崭新的、极珍爱的文艺杂志,坐在山脚下的泥土地上,如痴如醉地阅读着闻一多的诗篇,“我追问青天……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我哭叫着你,呕出一颗心……”啊,这泣鬼神、惊天地的爱国绝唱。“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田间的诗是“鼓点”响亮而沉重地打入你耳中,打在你心上。我贪婪地、激动地含泪地读着,忘却了尘世的一切。一个阴影在我面前挡住,我下意识地站起来,眼睛仍然盯着一行一字,让开了上山的路。
剎那间,我像被猛击一下似的,一个年轻男子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一对手腕,往山上拖,书本落地了;我拼命挣扎反抗,一心惦着比生命还要宝贵的杂志。拉到半山腰时,他一松手,花季般的年龄,十六岁的女学生,字典里没有怕字,我狠狠地咬了对方一口,脚下正踹着一块小圆石,一个趔趄,仆倒在地,顺势从山坡滚了下来,一挺身,站住了。
我捡起了刚才阅读的、散落在地上的两本杂志,捋一捋蓬乱的短发,擦拭去脸上、腿上、胳臂上的血迹;耳畔却听到高呼我的大名,裹挟着生与死的威吓……。
这时我才悟到,此人是比我高班的同学,原来心怀邪恶,企图凌辱我。我一路狂奔起来,愤怒冲出了脑门……
奇妙的瞬息,力量和信心突然从心中涌起,如苏醒的朝霞,鲜活的血液急遽地流向那高高的山峦。我停住了脚步,冷静而严峻地回头眺望那个山坡,一个强烈的誓愿在心中诞生:在有限的生命里,一定要攀登上山的巅峰。
哦,我要把心中最美的诗,献给辽阔的苍穹,请求它屏息静听人类生命的颂歌,我要向无边的宇宙抒发深情的赞叹!
夕阳,在云朵雾片中徐徐下沉,一片黄澄澄的色彩,浓淡有致,落日渐渐地沉没地平线,这瞬息、血红的余晖,染红了天角。那氤氲的霞光,辉耀闪烁,气象万千,飞翻的云彩,把半个天空织成了光泽的锦缎,天盖的蓬顶笼罩着一层蒙眬的玫瑰色的光,火焰般地跳动着……
蓦地,渺远而又清晰的一座海市蜃楼,从奇幻的光斑彩驳中呈显一只静静的圆屋顶,又似乎缓缓地旋动着;矗立在它后面有一座高塔,凌驾于圆顶之上,群鸟绕着高塔飞翔。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宏伟庄严,依傍着牠的是一所华丽的神庙熠熠夺目;沿伸在它们周围的高楹曲栏,长形拱廊,亭台楼阁和白玉刻的层层阶梯,全被笼罩在万道霞光之中。
啊,梦境般地美妙迷人,美得令人生畏,迷得令人沉醉……
我本无欲望攀登这虚无飘渺的海市蜃楼的巅峰,然而,恍惚中一位英俊年轻人的模糊身影时隐时现……一种青春的自然呼唤,在豆蔻年华的灵魂突发中,彷佛触动了天心、地心与我心,凝成一颗大心,不容迟疑地把自己推向天边呈美显艳的佳境……
原来是一个空洞无物的幻影!一所没有爱的空中楼阁,找不到生命的栖息居室,所有的明亮随之暗云低垂,浓雾滚滚,没有星,没有月,没有光,渐渐变成一片漆黑的夜。我在黑暗中,第二次从山坡滚下来,一直滚到山的狭谷深处。眩目的光艳剎时成了无底的深渊,我仰望上空,见不到苍天,脑里一片空白,呼吸窒息了,泪水枯竭了,孤独是我唯一忠实的伴侣。
梦幻的山,永远失去了……
哲人的声音轻轻地在耳傍低语:“自己点燃灯烛,照亮自己选择的道路”。
“磨难将唤醒你豪迈的心,你会获胜,驾驭玄奥的命运。”
我跛着腿,摸着黑,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出了深深的山谷,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踏上摇摇晃晃的独木桥,爬上土坡,闻到了吐着芬芳的泥土气息,扑倒在一块湿漉漉的土地上;翻身瞧着群山,啊,你们不为尘世的烦恼、痛苦、挫折而困扰,你们是伟大的、坚固的、永恒的,具有神的威力!
山,仍然是我心中的上帝,灵魂的支柱。
我彷佛又听到一声召唤,来吧,生命是有限的,度过丰盛而有价值的人生,需要你终身去追求、去奉献、去爱。
我又奋斗了,但命运一点也不厚待于我,自己没有选择道路的权利,必须服从“君主”的支配,向着一条荆棘丛生的小道上“驾驭玄奥的命运”。朝陡坡上艰难行进,爬啊,走啊,一不小心就跌倒了,跌倒了又爬起来,再继续向上……。
这段岁月啊,路修远兮,绵绵无尽期 ……红色风暴紧锣密鼓,一阵比一阵急促,一阵比一阵恐怖;在铜墙铁壁的堡垒里,高高飘扬着无数鲜明的旗帜下面,挑逗平民百姓间相互撕杀,利用年轻人冲进专制统治阶段内层,混战一场,最高层次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层出不穷。
一次彻底的大清洗,从上层开始,到一系列臆造假想的敌人,一律死无葬身之地。红色狂飙所危人数之多、之广、之深,是中国几千年历史未曾出现过的空前“壮举”,而历史的真面将永远活埋于深渊之中。
哦,一位暴君终于倒下了,彷佛带来了一抹希望。微曦的晨光隐隐地从云隙里透出丝丝缕缕时,我内心漾起了从未经验过的欣喜和企盼;山之巅似乎遥遥在望了,它那壮伟的雄姿,彷佛张开了双臂,迎着我向上攀登,我使劲地向上向上……。
“天有不测风云”,骤然间,另一种形式的一场残暴肆虐,举世瞩目的血流成河的惨景,撕开了新暴君的伪装面具,赤裸裸地又大开杀戒了。整个大城市天旋地转,人们被打杀得昏天黑地,我第三次从山坡滚下来………。
我的心粉碎了,撕裂了。我努力攀登过,用劳动、用血汗、用整个身心。我也曾燃灯烛,希望选择自己的道路,也不缺乏豪迈的心;然而,一切全被彻底摧毁了!多么渺小的个人,我再次扑倒在地,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了,生命的源头枯竭了,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往前一片黑,我在虚幻、挣扎和暗夜中摸索了一生……
祖国啊,您日夜滚滚流逝着深重的痛苦,恰如一江春水向东流;您多灾多难的人民,恰如被一条随波逐流的船只满载着死亡的生命。我三次从山坡滚下来,尽在小小不言中。比起死亡,我是个幸存者。
一个民族悲剧的终结,必会带来更新的开始,那来自天国的信息……个人的尽头,也可能有一个新的起点。
我竟然有机缘踏上异国的这块土地,竟然还有幸跨进一方神圣的领域基督教的殿堂。在这肃穆、圣洁、光明的领地里,自己生命的内层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动律,似乎听到了从世界的另一头传来的话语:“万物是借着祂造旳;凡是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祂造的。生命在祂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在世上的人”。
祂是谁呢?啊,原来祂就是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神!祂的光焰,照遍了全宇宙,只是世上的罪人躲在黑暗里,却不接受光。
我为什么还要像奴隶般地趴在地上,让魔鬼任意蹂躏呢?“凡叩门的,就给他开门。”我从黑暗中爬起来,鼓起勇气叩门了,一缕光射进了心扉……年华逝去,余生短促。
青少年时代的誓言与密勒的话语:“只要我们肯决定登高寻求上帝……”默默地契合于我的灵里。
信主和永生使自己的生命在本质上起了变化;虽然我是如此渺小、平凡、衰老,我已开始感到有了新鲜的活力;而我的灵还如初生的婴儿,嗷嗷待哺,须臾离不开主的扶助。
有了神作为我力量的唯一依靠,纵有千难万险,我将无私无畏。自己每走一步都得摈弃旧的,接受神的启示。我明白登高的历程,比想象中要艰难万倍,因为自己追求和寻觅的是一座真善美顶峰的源头,上帝的大爱,绝不能知难而退。一步一个脚印、谨慎耐心地寻找一条平些的小山道向上,继续向陡峭的路攀登……。
遇有绕不出的峰回路转 ,曲曲折折和雷电风雨时,面对这样的考验却不是属人的,得活出新的生命,坚定的信仰;但很可能有矛盾、挣扎甚至软弱退缩………我将双腿跪下,祈求父神,主耶稣宽恕我,允诺我悔改,施恩予我,给我力量,赐我智慧,保守我……
蓦然,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推动着,觅到一条更陡更险的山峦。在属灵的心里充满着圣洁的思想,一心一意事奉神。
在上帝之光照耀下,我永远不屈不挠地爬上岩峻的山岭、陡坡,向上向上,年年、月月、日日向高峰攀登……让旧的生命彻底死亡。在灵的成长过程中,不断完善自己,一直达到神所要求的完美境界。那时,密勒的预言将会实现:前面大的荣耀和祝福等着我们。
在朝霞、蓝天、白云的光辉照耀下,向您——三位一体的神感恩、膜拜、衷心赞美您的大爱,正如您所创造的浩大的宇宙无垠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