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城市家庭教會的新挑戰

劉同蘇

本文原刊於《舉目》52期

雙城記       2010年,我兩次回國,行程中特別關注了A和B兩城的教會事工情況。觀察兩個城市的教會發展,可以發現城市家庭教會正在面對新處境、新問題、新挑戰,同時,也是新的機遇。

A城印象:新都市人,新城市家庭教會

        都市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種文化。

        都市化是文化的變遷,是人類生活方式的改變。都市化必然伴隨著人口的遷移。都市像一個磁石,將以往散佈在農村的人吸引過來,高密度地聚集在都市裡面。

        據統計,目前中國城市居民的60%來自農村。在這方面,A城與北京或上海的情況類似。在大街上行走,僅僅依據衣著和口音,就不難看出,A城本地人已經不占多數了。而那些外來人口,並不是在A城“暫住”的過客,而是為A城社會文化做出貢獻的居民。

        筆者在A城,光顧過4種類型的餐館,分別是:所有食物價格都在5元人民幣以下的最廉價的麵食店,門面簡陋的低檔餐館,有一定裝修的中檔餐館,以及裝潢具有獨特文化風格的高檔餐館。這些餐館的經營者來自蘇北、安徽、東北、四川,就是沒有本地人。

         這種情況絕非局限於餐飲業。一位民工教會的傳道人,自豪地告訴筆者:A城所有新建的大樓,沒有一棟不是外地人建造的。如果外來人群已經在A城的建設裡面,發揮著如此大的作用,並構成A城文化的組成部分,難道他們還不是A城人嗎?

        “農民工”或者“外地人”的稱謂,明顯帶有貶義的味道。工人就是工人,為什麼要在“工”前面,加上“農民”兩字呢?對農民出身的強調,不正顯示了城市的優越感嗎?他們住在此城,並造就著本城的繁榮,為什麼還被冠上“農民”的頭銜呢?

幾種不同的類型

        在A城,筆者觀察了不同類型的家庭教會。A城並沒有悠久的教會歷史,本地人信主的不多,由此,本地人組成的教會並不多見。人員最多的是民工教會。

       A城的民工教會有兩種類型。一類以傳統農村家庭教會的大型團隊為背景,即與故鄉的大型團隊具有結構性的聯繫,人員多來自同一省份,建制相對完善,具有傳統農村家庭教會的固有風格。

       另一類是民工弟兄自行建立的,與故鄉的教會沒有實質的聯繫。此類教會的成員,常常比較多元,來自不同的省份,有不同的教會傳統,結構較為鬆散,但在教會建制與神學理念方面,具有較大的可塑性。

        最後是白領教會。白領教會的主體是新A城人,間有本地人,主要是技術人員(包括技術工人)和教育程度較高的商人。此類文化成分的人,比較容易被本地人認同, 也比較容易建立本城意識。白領教會的教導體制與治理結構都比較完備,明顯帶有“北京模式”的印記。另外,在校園裡面還有一些獨立的,或以福音機構為背景的 學生團契。

沒有真正的連接

       儘管A城的一些大教會之間,已經有了初步的接觸,但總體來說,A城的教會並沒有真正連接。主要的障礙,既有社會文化方面的,也有教會傳統方面的。例如在社會文化方面,雖然大家都在A城,各教會卻仍稱為“溫州教會”、“安徽教會”、“河南教會”……

        最富有的當然是溫州教會。溫州教會與故鄉的教會有著嚴密的組織關係,結構完整,財政資源豐富,有定型的神學傳統與教導體系,具有強烈的組織擴張意識(但不一定是傳福音的意識),其成員多來自工商業背景。

        在溫州教會裡,有文化的優越感。無論有多少人在場,只要兩個溫州人遇見,他們只肯使用溫州話。這種執著是有象徵意義的,就像上海人只肯使用上海話,俄國貴族非說法語不可,那是優越身份的顯示。這已經足以將溫州以外的人,阻擋在溫州教會以外了。

        在安徽教會與河南教會那裡,則是文化自卑感,好像自己低人一等,高攀不上本地人。
本地教會則自然有地利的驕傲。

        當教會領袖聚會的時候,筆者提到了社會文化對教會連結的阻礙,結果立即聽到本地教會的領袖談60年代“自然災害”時期,外地人湧入本地造成的傷害(衛生問題啊,偷竊啊,等等)。

        可是,筆者不禁要問:我們不都信主了嗎?兩下之間的牆不是被基督的十字架拆掉了嗎?為什麼同在A城的教會裡面,卻還住在各自的故城之中呢?在信主以前,我們不都是罪人嗎?誰又比誰更低呢?在信主以後,我們不都是上帝的兒女嗎?誰又比誰更高呢?

        如果本地人的教會與外地人的教會,都不能彼此連接的話,如果我們的生命,不能突破塵世的地域文化隔閡的話,誰又會相信天國的超越性呢?

        每一個來到A城的外地人,都是基督請來的客人,接待他,就是接待基督;每一個來到A城的慕道友,都是上帝託付給我們的福音對象,不向他們傳揚福音,我們就在上帝面前犯下了瀆職罪。

影響寓於回應中

        不過,好在已經有安徽的團隊,有意識、有計劃地向本地人傳福音。還有一家溫州教會,走出了原有的教會系統,開展不限於溫州人的福音事工。目前,該教會的成員的構成,是溫州人與本地人各占一半。這是以它地教會資源開闢本地事工的另一種方式。

        不僅是A城,在新的社會文化條件下,每一個城市的教會,都面臨著同樣的挑戰。不能回應這一挑戰,教會的發展就會受到限制,教會對世界的影響力就會減弱。但挑戰就是機遇,教會對新型都市文化的影響力,就寓於對挑戰的回應之中。

        在都市化浪潮的激蕩下,各種社會文化成分正在碰撞和融合,最終形成新型的都市文化。如果憑藉屬天的淵源,教會能夠先行將不同地緣文化背景的弟兄姐妹,融合為屬靈生命共同體,就可以為世界提供榜樣。

B城再遊:深化教會生命,實化教會結構

        B城的家庭教會在快速發展。不過,寬大並不等於深厚。外形的擴大,有時會掩蓋內裡的軟弱。儘管已經對全國的福音運動具有了主導的作用,B城的教會仍尚未越過初期的幼嫩,內在生命有許多極待加強的地方。

神學是“學問”、是至高的?

        神學培訓是B城家庭教會的優勢。滿城的大學、研究機構以及文化設施,使得B城教會具有文化上的先天之利。作為國際化的都市,在對外交流方面,B城又領了風氣之先,B城教會也由此得以先行接觸海外神學資源。

        另外,B城作為全國政治文化中心,為B城教會提供了宏大的神學視野。這些有利條件,造就了B城教會在中國教會中的神學領先地位。在家庭教會系統裡面,B城的神學教育體系最為完整,其神學概念也影響著全國福音運動的發展。

        然而,B城的神學,明顯有著單純追求學問的趨向。神學似乎是為神學而神學,是一種可以脫離教會生活、獨立發展的抽象學問,甚至是高於教會生活,並且可以硬性規定教會生活的至上原則。

        但是,神學就是關於神的學問嗎?如果是,這種研究抽象上帝的抽象學問,就與世界上的科學並無二致。神學的本質,應當是對基督的生命體驗。一切所謂的“學問”,不過是這種生命體驗的理論外衣。只有“學問”的神學,僅有“學”,卻沒有“神”,也就不是真正的神學。

        B城教會裡面,這種把神學作為學問追求的趨向,正在將神學的生命內容倒空,使之成為一個只具有形式意義的理論空殼。B城的神學院和教會,都在硬灌一些脫離實際教會生活、從外國照搬過來的神學規條,而且以這套規條去硬性規範教會生活。

        這種神學律法主義,不僅壓抑了B城以及全國的新生教會的勃勃生機,也引發了諸多論斷,造成教會內部和教會之間的紛爭。

       神學不是宰殺教會生活的尚方寶劍。要恭順的,不是教會生活,而是神學自身——因為教會生活不是神學的奴婢,反而,神學應當是服務教會生活的僕人。“道成了肉身”就是榜樣。耶穌是用自己的生活宣講神學,這就規定了神學與教會生活的基本關係。

        在耶穌那裡,道是以血肉生命的形式,直接出現在經驗之中的。一切的神學反思,都居於這個具象的經驗之後。今天,我們同樣需要先體驗基督的生命,然後,才可能對這一生命做神學的反思。

缺乏牧養、缺乏生命

       從外形看,B城教會的結構,普遍比較完整。組織結構上,憲章、全職牧師、同工會、團契、詩班、財務、後勤,等等,什麼都有了;活動方面,主日敬拜、禱告會、查經班、團契(或小組)、主日學,也都齊備。

       但是,形式上有了,不等於實際生命中就有了。架子搭起來了,內裡卻沒有生命血肉,那就是一具空架子。僅僅寫在紙上,就是憲章了嗎?按照程序推選出來的,就是 合格的同工嗎?沒有生命做基礎,書面的憲章,真的可以成為教會的生命結構?沒有實際生命的支撐,憑一個頭銜就能承擔教會的工作?

        沒有實際生命內容,教會的生活就成了走形式的流程。什麼都行過了,但都只具有表面的意義。

        不同於公司或機關,教會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公司或機關只涉及人的某種特定行為,故而可以使用技術程式加以管理。教會作為生命的共同體,卻需要全面的生命的連接。生命是整體性的,是不可解構的。僅僅使用技術程式,是無法連接生命的。僅僅使用理念教導,就只能教導出理念。

        B城教會所缺乏的,恰恰是地方教會的核心內容,那就是牧養。牧養就是在全面連接的環境裡,培育整體生命,以實現全面的生命連接。

        在聖徒的個人相交、團契生活、教會活動之中,教會的牧者、同工、會眾與慕道友,必須是全面的生命對生命的關係。如果擺上的只是一個技術職能,得到的一定也只能是一個技術性的回應。

        走走流程,主持一下禮儀,教教理性課程,只能造就出走過場的基督徒、禮儀基督徒、理性基督徒。只有將生命完全擺上,牧養才可能開始,才可能造就信徒有基督的生命。

        教會生命的力度,就表現在基督徒的日常生活之中。無論一個教會的形體有多麼宏大與精美,只要其成員在每日的生活裡面無法活出基督的生命樣式,該教會就是軟弱的。

        教會對世界的影響力,也是透過基督徒的日常生活。不管B城矗立著多少間教堂,如果基督徒的每日生活與世人完全一樣,教會依然無法改變世界。而造就基督徒生命的途徑就是牧養,這不僅是對B城教會的挑戰,也是對整個中國教會的挑戰。

作者來自中國大陸,原為中國社科院研究員,1997年畢業於耶魯大學。現在北加州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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