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经历围绕着一个主题,就是人存在的焦虑与归属。
前两个十八年
我于1954年出生于中国湖南省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我父亲当时是一所大学历史系的教员,母亲在中学教数学。三岁时,父亲被划为右派,并被迫离开教学岗位。从此,我家便生活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影中。
“文革”开始后不久,父母接连受到批判。这样,从出生到十八岁,我一直是一个缺乏自信心和安全感的人,是一个深深自卑的人。
到了1972年,我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转机。那时我父亲告诉我,明年全国将首次恢复高考,要我预先准备。我于是抱着一线希望,白天出工,晚上在煤油灯下自学。第二年(即1973年)果然恢复高考。从乡试到县试我的考分都很突出。一天,我正在田里秋收,接到一封信,打开一看,竟是一封通知书,我被某市的一所中专录取。这是我第一次尝到自我奋斗的甜头。
1977年全国再次恢复高考。我考入一所大学物理系,毕业后留校任教,两年后又考上在职研究生。取得硕士学位后,来到加拿大一所大学物理系攻读博士学位。经过刻苦奋斗,完成了课程要求,并且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了数篇论文,1990年获物理博士。
从1972年到1990年,这第二个十八年的人生道路,是一条自我奋斗的道路。依靠自我奋斗,我取得一个个的成功,而在这些成功之上建立起我的自我价值。然而,这种建立在成功之上的自我价值只是外在的价值,当人生发生危机,或事业失败的时候,这些外在的价值便会动摇以至完全失落,人就会陷入绝望之中。这正是我1989年至1990年所面对的光景。
我早在1988年底便开始联系博士后。不料,我全部的申请都落了空。这是我出国以来受到的第一次打击。
1989年我继续申请博士后。吸取前一年的教训,这一次申请是撒网式的,上、中、下各类的单位我各投一些申请信。但这一次的申请再次全部落空。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所学的专业是远远供过于求。
当时正值八九年事件发生不久,大批大陆留学人员都滞留不归 。这更使我陷入两难之中。十八年靠自我奋斗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与安全感处在彻底崩溃中,我的心绪从不安到焦虑,从焦虑到恐慌。我面临着全面的精神崩溃。
当时,我岳父将我的女儿幸宇从国内送到我们身边。我女儿由于长期分离,与我们很生疏,胆子也显得特别小。我们对她说话,她常常没有反应。对此,我表现得极不耐烦。有时候,为了一点小事,我便当着岳父的面,对女儿大发脾气。当我大声吼叫时,我女儿吓得更不敢作声,眼泪直流。我看了,明知自己已失去了控制,却也无能为力。
我所研究的课题是超弦(Superstring)。这个理论试图将至今为止物理学所发现的四种相互作用统一起来。因此,它被人们称为Theory of Everything,即包罗万象的理论。然而,我当时深深感到,这种包罗万象的理论其实是徒有其名,因为它根本就不能解决我当时的焦虑与绝望。
1990年夏,一位朋友邀请我们一家到西雅图去玩,我们受到了真诚和盛情的款待。那位朋友虽然也面临毕业,但他满有平安的神态,与当时的我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交谈中,那位朋友向我们见证他的信主经历。他和他太太(也是我们的朋友)由于性格与志趣不合,常常发生厉害的争吵,甚至发展到离婚的程度。夫妻常常为此而深感痛苦。有一次,在万般无奈中,他尝试向耶稣祷告,求耶稣帮助他解决夫妻不和的难题。祷告后,他便感到应该向太太认错,请求饶恕。当他这样做时,他太太也非常配合,因此夫妻关系得以大大改善。
朋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使我对基督信仰产生好感。那位朋友趁机向我推荐亨利•莫瑞士所著《科学创造论》一书。我一口气读完,很受启发。
回到温哥华后,受朋友邀请,我就欣然参加了一个家庭查经班。第一次查考圣经,经文是《路加福音》第十二章,耶稣论“不要忧虑”一段 :“耶稣对门徒说: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身体胜于衣裳……〞
耶稣的话说进了我的内心深处。我当时虽然来不及领会其中的深刻含义,但我至少清楚认识到圣经的话包含着极不寻常的智慧,绝不像我原来凭空想象得那样原始、过时。后来,经过反复思想,我才慢慢悟出耶稣上面一段话的含义。
耶稣的话语完全不同于科学的话语。科学虽能揭示出自然界的运行规律,但对个人的生存焦虑却漠不关心。但耶稣的话句句针对着人内心深处的忧虑和不安全感。
耶稣的话语也与人类哲人的话语完全不同。历代的哲人,即使关心人生的焦虑和苦难,也明显地受人的眼界的限制。耶稣明显地是以神的眼光看待事物,他说的话句句表明发自造物主神的性情。
再者,耶稣对人认识得非常深刻。他深知人的有限,任何人的忧虑都不能使自己的寿数多加片刻。他还深知人的忧虑根源于人对造物主神的无知。他提醒人注意飞鸟与百合花,从神的创造中认识神的慈爱性情。后来我才知道整本圣经都是以神的眼光看待事物,以神的口吻说话。圣经的这种特征与圣经宣称出自神的默示是完全一致的。
我自从第一次参加查经聚会,以后便风雨无阻,从未间断。不久,我便接受耶稣为救主,并受洗成为基督徒。
信仰耶稣基督五年来,我的心灵获得最终归属感的历程可分为两个主要阶段。
第一阶段发生在信主的第二年,可以称为“脱离世界潮流”和“学习信靠等候”。我信主后在心灵上得到很大的释放,精神重担减轻了许多。主也为我开路,让我得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但因为忙于工作,第一年中我的属灵生命长进不大。
第二年,我突然得来的那份工作又突然失去。此后整整十个月,神一直指教我信心的功课。我发现信心的功课很不容易,比攻读硕士和博士还难。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
信心的功课主要有两方面,第一是脱离世界潮流。从十八岁到三十六岁这十八年中,我一直在追赶世界潮流,追逐名和利。从“知青”回城,考大学,考研究生,出国留学,到定居国外、找工作,一个接一个的潮流,我一直都在随波逐流而身不由己。
如今突然从世界潮流中抽身出来,不仅一时难以习惯,而且深感世界潮流对人的强大压力。看到周围熟悉的朋友和同学,一个个都谋到职业,置买房屋与家产,不仅自己心里很难平衡,而且也感受到家庭和社会的无形压力。其中的滋味,恐怕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味。
信心功课的第二方面是不靠自己,单单信靠等候神。这对于习惯于自我奋斗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人作为受造物,潜意识他感到自己的有限。在人与造物主神隔绝的情形下,人总是本能地要进行控制,因为控制能给人安全感。然而信靠等候则表示积极主动地完全放手,不作控制。
等候有两种,一是消极等候,一是积极等候。信靠神是属于积极等候,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比积极奋斗更难的功课。在十个月的等候中,我逐步坚定了转读神学、全职事奉神的决心。
那时我太太意外怀了孕,而且有流产先兆,加上又得了感冒。我刚参加一个福音冬令营回来,心情很兴奋。一进门却发现太太躺在床上,已有两天没有起床!于是我跪在床边,与我太太一起祷告,请求耶稣医治我太太。祷告完了,我太太立即说肚子饿了,而且起床了。这十个月的信靠等候过程,也正好是我的儿子盐光在母腹中成长的过程。他正好在我进神学院的前一个星期出生。
我的心灵获得最终的归属感,第二阶段发生在进入神学院的第二、三年,可以称为“认识自己”并“认识神是父 ”。
从我进神学院的第一个月开始,我突然收到一笔足以支持我家一个月生活的支助。而且,此后从未间断过,甚至从未减少过。
在学习上,我的背景是物理和数学,而神学院的学习要求有语言学、历史学、哲学等基础。对我来说,最感困难的还是在语言方面。因此,我在神学院的学习完全是凭着信心。我实在经历到神的恩典,使我在神学院的学习能够顺利进行。
在我的事奉方面,例如带领查经、讲道、教主日学等等,神都特别地供应我话语。总之,信主以来,特别是进入神学院以来,在各方面,无论是生活上、学习上、还是事奉上,神都无微不至地供应照顾我们全家。
然而,尽管如此,坦白地说在我心灵深处,不安全感仍没有完全消除。一遇到困难,仍会产生焦虑。为此我虽然常常自责信心太小,却也无能为力。
后来神特别带领我修一门《经历三一神》的课程。这一课程的安排有些特别,要求每个学生都加入一个属灵友谊小组。在属灵友谊小组的活动中,每个学生都要尽量回忆自己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以及成年各阶段的经历。
这一要求对我来说,感到特别困难。因为我从来不愿意回首自己的早年经历,回顾起来只会带出一些辛酸情感,徒然影响自己的情绪。所以,我一直迟迟不加入属灵友谊小组。半个学期过去了,我去找老师要求作一些调整,以别的项目来代替属灵友谊小组活动,但老师不予答应。
后来神特别为我组成了一个属灵友谊小组,在小组成员的友好鼓励下,我终于迈出了认识自己的艰难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我认识到自己心灵深处的不安全感和自卑感。这虽然与我的早期经历有直接的联系,其实也是每一个不认识神的人所共有的。
人追求成功、财富、社会地位,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地为不安全感所趋使。人的骄傲与追求名声往往是自卑感的反映。另一方面,属灵友谊小组也帮助我认识到:由于在我的早年经历中,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父爱,也没有从父亲那里获得安全感;因此,圣经中关于“神是父”的启示一直没有成为我生命中的经历。也就是说,我虽然在道理上知道神爱我,为救我牺牲了独生子耶稣,但我仍没有在情感上感受到神像一位慈父那样地爱我 ,随时随地、无微不至地照看我的一切,使我在任何时候都能在天父的世界中安息。
后来,神又特别安排一位朋友住在我家,借着那位朋友之口,提醒我与子女相处的时间太少,以至于在父亲对子女的情感上体会不深。神借着种种管道来克服我心理上、情感上的障碍,终于使我领会到父神的一片良苦用心。
从此,我对圣经的话语有了新的、更深一层的体会。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天父的慈爱,主耶稣的恩惠和圣灵的感动。由于从情感上体认到神是父,从而加强了自己作为神的儿女的身份感。
这种身份感又使我获得了安全感和最终的归属感。现在,常常有平安和感恩在我心中。不仅在顺境中有平安和感恩,在不顺时也能保持平安与感恩。我深深感到,神在基督耶稣里赐给我们的神儿女的身份,是人生中最为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