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光
David J. Bosch(編註:1929-1992。生於南非的宣教學家與神學家。生前強烈反對當時主流的種族隔離制度)的巨著《更新變化的宣教:宣教神學的典範變遷》(白陳毓華翻譯,中華福音神學院出版,1996),是基於兩千年的宣教歷史,來回應當代宣教危機和盼望的專著。
作者首先指出普世宣教是多類型的, “是百花齊放地彼此互補、相互強化,且互相挑戰……”(p.10)然後分三部分展開論述:
耶穌基督和使徒時代的宣教特色,之後近2千年的4個宣教範式,以及在20世紀50年代的第六個宣教特徵。
在論述中,作者始終以耶穌基督為模範,並結合了宣教偉人的經歷的世代處境、文化特徵,闡述各大時代的神學特色、教會特色、宣教特色。進而,從13個角度,闡述當代宣教發展的趨勢,全面、深刻,而熟慮。
一大特色
該書的一大特色,就是把基督宣教史,放在時代文化、民族文化和神學進展交錯的社會歷史背景中展開,直陳得失。
這特別體現在中間4個典範的論述中,突出了上帝在不同時代“道成肉身”的作為,基督徒作為罪人,在宣教上的有限性、暫時性和瑕疵,以及背後上帝的恩典和主權。
恰如作者所說:“基督教的信仰是歷史性的信仰。上帝是藉著人物和事件,而非抽象觀念,來與人溝通、向人顯現。換句話說,聖經(包括舊約和新約)信仰,是‘道成肉身式’的信仰,上帝的真實性進入人真實的事件中。”(p. 237)督教信仰始終是在堅實的基礎上,既有創造性,又具有本色性;能積極回應時代需要、回應文化,並引導時代,發揮影響力,拓展上帝的國度。
此架構有明顯的優點,也帶來些問題:
優點之一
第一個優點,非簡單敘述宣教歷史,而是堅持宣教是基督信仰與社會環境的互動的產物,從而相對真實、全面地反映了基督教宣教的發展歷程,既突出了基督徒、教會、機構等的獨特價值,又顯示了文化、社會等的影響力。
這種雙螺旋式的論述,展現出基督信仰和各時代文化相互作用,共同塑造了教會、神學和宣教的進展,甚至文明的發展。亦充分揭示了教會、神學和宣教蘊含了人文特色,具有局限性,也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罪的污染。
這種反思令人震撼。在理論上,這打破了教會和世界的隔閡,揭示了神學和世俗思潮的關聯,使人從多個角度看待宣教。這是我以前未關注過的,也是華人教會,尤其是大陸家庭教會缺乏認識的。
優點之二
第二個優點是,作者始終堅持:宣教是上帝的宣教,是上帝的教會參與了上帝的宣教事工(p. 12, 522-527, 676, 712)。教會本身的信仰,已具有宣教的特徵(p. 7, 461))。也就是說,上帝自己率先實施了宣教事工,教會則在宣教上具有本質性到影響力(p.11-12)。這在後5個範式的論述中多次強調。
以上帝為中心的宣教觀,打破了傳統的以教會為中心的宣教觀,顯示聖靈在特定時代、特定民族、特定宗派、特定信徒中,促進宣教進展的各種大工——如早期信徒道德的見證,修會對宣教的貢獻,對國家的影響,18世紀敬虔運動和大覺醒運動對宣教的推動等。
在論述宣教周期性的成敗得失時,作者也揭示出神學的局限性,導致教會信仰和實踐上的局限。換句話說,教會的信仰和見證,既能推動,也能阻礙自己和宣教事工的發展。所以,教會自身神學的反省和更新,始終是宣教事工發展的關鍵。
作者認為,教會這種神學反省和更新,導致宣教區域的拓展。這拓展使教會面臨新的世界和文化,而這新的世界和文化又推動了神學的反省和更新。即,被上帝拯救的新世界、新文化,在相當意義上,成為拯救或改善基督教會的良藥。這很值得我們思考。
上述兩個優點,也帶來兩個難題:一是如何平衡基督信仰和所處環境的相互關係,二是教會更新、神學進展,與文化變動等的關係。
在本書中,這些方面的論述始終不夠清楚。比如說,在東正教的宣教典範中,東正教對當時以及後來的文明,產生了什麼樣的深遠影響,其原因為何,本書論述不足。
同時,東正教神學形成過程中,信仰、環境和文化,到底哪方面作用更多些?本書亦缺乏清楚的區分。對其它幾個典範的論述,多少也有這方面問題。當然,這些問題確實有些超出本書的研究範圍了。
有待深思
由此,引出一些值得深思的問題:
第一,既然基督通過教會來祝福世界,就必然賜給教會真理之光和恩典,來照耀與引導世界,就像摩西最後對以色列人的教導(參《申》4:7-8)。這必然表現為,對於歷史,基督信仰比環境起著更主動、更正面的作用。歷史對此必有印證。可惜本書對此其論述不夠。這或許和作者強烈的自我反省、自我批判認知有關。
第二,既然對基督信仰的認識和實踐,是隨著宣教、新文化和新人加入,而更加深入和更加全面的,那麼,就必然得出一個結論:上帝也透過非基督教文化,來祝福基督神學。即,上帝不僅通過基督教會祝福世界,也透過非基督信仰的世界和文化,來祝福教會。
這令我驚異,但確實是本書隱伏的一大脈絡。如本書論述了上帝通過希臘文明、羅馬文明、近代西方文明,以至現代亞非拉文明,祝福了教會。意即,作為特殊恩典管道的基督教會,也藉著豐富多彩的普遍恩典的滋養,得以成長和成全。這就像孩童的靈性生命的成長,是伴隨著知識、技能、經驗和社會閱歷增加的。
當然,各類出自普遍恩典的文明,只有在承認基督的主權、彰顯基督的恩典下,對教會才有意義。其自身的價值,也才得以更好發揮。否則,為罪污染的巨大的腐蝕作用,將難免毀滅的危機。
同時,各種文明的正面作用,也是有限的。當其發揮到一定程度──似乎是成效卓著的時候,就走向自己的反面,成為基督國度發展的絆腳石,就像進入成熟期的前5個宣教典範(這也是本書令人吃驚的結論之一)。
因此,特殊恩典始終是高於並引導、維護普遍恩典(《啟》4:11);普遍恩典則在某種層面上,彰顯甚至支撐特殊恩典。其獨特價值,不應忽視。
總之,通過上帝同時在教會和外邦世界的歷史性作為,以及外邦世界在拓展神國、認識神國中的地位,我們或許可以說,不但教會是為外邦世界預備的,同時,外邦世界也是為教會預備的。
這裡的外邦世界,包含外邦文明的一切成就、宗教和信仰。那也是上帝祝福世界的管道,但最終都是為了認識基督,歸於上帝的國(《徒》14:15-17,17:26-31;《羅》1:5,16:26)。
由此反思,教會應該進一步從“以教會為中心”的神學觀中解放出來,轉向並構建以上帝為中心、以普世為對象的神學觀、教會觀和宣教觀。
中國特色
那麼,本書對當代中國教會有什麼意義呢?簡而言之,我們必須“道成肉身”,從中國文化傳統、多元信仰傳統,及當代社會劇變所帶來新的需要等角度,對照聖經的教導,特別是效法耶穌基督來者不拒的宣教模式(p. 33),仔細省察當代中國教會的神學傳統,深思中國文化、中國社會和教會的發展方向,並開創新篇章。
比如,中國人特別推崇老天爺,尊重祖宗、長輩與政府,重視修心,重視道德、家庭,重視與自然和諧等。應該讓這些文化特色,在中國神學、教會和宣教中,起到更為重要的作用。
關鍵是形成外富中國特色、內具聖潔生命,且事工逐漸全面發展的中國教會。如此,一心事主,又秉持謙卑、仁愛的精神,堅持開放對話,借鑒其它宗教的合理成果,可長保中國基督文明的活力和適應性,推動宣教學進入新的階段。
當務之急
當前中國教會有將近1億的基督徒,社會影響力卻非常不夠,缺乏社會生命力,缺乏群體的見證,大大不如1949年前。
這一現象,非常值得關注和探討。是因為信徒人數不多嗎?是具有知識和才幹的信徒不夠嗎?是信徒屬靈生命普遍不成熟嗎?是信徒的社會觀有偏差嗎?或者,是政府壓制教會的結果?
當然,確有政府有意在政治和社會上壓制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中國教會和基督徒生命普遍不成熟,特別是對基督徒事工,認識上有偏差。
隨著個人自由的日益增加,經濟的私營化,社會領域的逐漸放開,特別是新一屆政府有意開放社會服務性工作,基督徒中如能有1/10靈性比較成熟,且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能在一生中影響一二十個人,和一兩個社會機構,中國的福音化和基督化是可以期待的——就像在同樣環境下,經過30多年的曲折發展,中國私人經濟已經超過國有經濟的力量,中國市場的力場已經超過政府控制的能力一樣。
要增強中國教會的影響力,當務之急,是堅守聖潔的同時,以創新精神,積極化解中國的信仰缺失、道德大崩潰、市場誠信的極度缺乏、貧富兩極分化等危機,讓中國文明傳承的危機、社會經濟政治和道德等的危機,成為基督教信仰發展、基督教信仰中國化的契機。
為此,中國教會的中、近期的關鍵,在於信仰的靈性深度覺醒,帶來生活、實踐上的活躍、活潑,與宣教事工的豐富多彩。長遠而言,則在於基督信仰的中國化,形成既富有中國特色的基督信仰,又兼具普世情懷的服事精神,以服事帶動普世宣教。
作者來自中國,原從事經濟學和歷史學研究。現在北美中華福音神學院進修。
圖片一為JoeWang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