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於《舉目》64期
王星然
有一天,地獄擁擠到再也裝不下死人時,他們將會走上街頭……
——電影Dawn of the Dead
正值美國萬聖節期間,附近的住家社區猶如鬼城,到處掛滿蜘蛛網,有的門上還噴了血印手掌。我有許多鄰居在院子裡,大“曬”他們自己“收藏”的骷髏頭、墓碑、鬼魅、巫婆、掃帚、人體骸骨;學校、辦公室、大賣場則舉行變裝秀,看誰的恐怖打扮最具創意;孩子們提著南瓜桶,挨家挨戶trick or treat討糖吃……萬聖節是美國全民運動,受重視的程度和聖誕節有得一拼。
就在這時候,美國AMC電視頻道,開始了第四季的《陰屍路》(The Walking Dead,或譯作《行屍走肉》)劇集。根據A. C. Nielsen的統計,2013年初,《陰屍路》第三季完結篇(Season Finale),以1,240萬的收視率,創下美國有線電視史“戲劇影集類”的最高記錄。
《陰屍路》為什麼受歡迎?
《陰屍路》深刻探索人性,蘊含了倫理學和哲學議題,充滿創意,張力十足,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劇情發展。過去三季,其導演、編劇實力強大,連3次獲奧斯卡提名的Frank Darabont(導演了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都招攬來了。
再加上傑出的演員、畫妝、場面調度,《陰屍路》獲金球獎最佳電視影集,以及美國編劇工會獎,並不令人意外。
21世紀的集體戀屍癖
《陰屍路》大受歡迎,並非偶然。分析當代文化,殭屍(zombie)絕對是21世紀的媒體新寵。走進電影院,打開電視,或翻開小說、漫畫,殭屍無處不在。
殭屍主題的電子遊戲,儼然自成一類。幾款大受年輕人歡迎的遊戲,都是以對抗殭屍為主題,如Resident Evil, Judge Dredd vs Zombies,Plants vs Zombies,Zombie Highway,Zombie Gunship等等。當代對殭屍主題的迷戀,簡直可以用“21世紀的集體戀屍癖”來形容。
不但如此,連神學院都有人開始研究殭屍了。google一下,你可以找到不少殭屍專書和單篇論文。這些著作,光看標題,就讓人很好奇:《永生的基督與行走的死人》(The Living Christ and the Walking Dead,從信仰角度分析《陰屍路》影集),《巴特與神學上的殭屍》(Karl Barth and Theological Zombie),《後現代肉身的末世論》(Eschatology of Postmodern Flesh),《殭屍電影裡的末世觀及其預言功能》(Apocalyptic Images and Prophetic Function in Zombie Films )……
系統神學裡有“神論”、“人論”,容我俏皮地問一句:如果有一天真的發展出“殭屍論” (Zombiology),那會是什麼?
我把“新一代”的殭屍特徵,歸納了一下,給讀者參考:
沒有靈魂的肉體
最近幾部賣座的殭屍電影和電視劇,如:《陰屍路》,暑假引起轟動的《末日Z戰》(World War Z), 都把殭屍定調為病毒感染、具有強大的傳染性。
殭屍透過噬咬健康、正常的人,把屍毒傳給下一個宿主。整個攻擊過程,血肉糢糊,十分駭人。殭屍加上可怕的傳染病疫情,導致人類面臨滅絕的危險,成為好萊塢當前最IN(流行)的題材。
被噬咬的犧牲者,首先會經歷“死亡”,然後“復活”,變成駭人的殭屍。復活後的殭屍,會猛烈攻擊正常的人類,如此病毒不斷蔓延。殭屍遂成為人類的頭號敵人。
殭屍的規模,已經從小城鎮、小範圍,演變成世界末日的格局。末日戰爭就是人類與殭屍的戰爭。如此,殭屍引進了屬於自己的末世論。Zombie Apocalypse (殭屍啟示錄)成為一個新詞,用來描述這場虛構的末日浩劫。
殭屍無藥可救。一旦變成殭屍,就不可能再變回正常人。殭屍的世界裡沒有救贖。人為求自保,只能毀滅殭屍。
殭屍的故事,很少談及上帝及宗教。面對殭屍,人類必須團結合作,自求多福。殭屍故事裡沒有救主,只有英雄。
殭屍的倫理議題
我一直猶豫,在文章裡,到底要用“它”或是“他(她)”來稱殭屍?
這涉及到一個哲學問題:殭屍到底是不是人?殭屍具有人的肉身,曾經是一個完整的人,有靈魂、有理性、有情感、有意志……但現在只剩下一具殘破的軀殼。而奇特的是,它(他)仍是活的,會呼吸,會走路,需要進食(啃食人肉,特別是新鮮人腦),無比兇殘。
電影《末日Z戰》裡,有一段令人震撼的對話——當WHO(世界衛生組織)的研究員,向男主角Gerry Lane(聯合國調查專員,由Brad Pitt飾演)自述遭遇時,提到自己的妻子被殭屍攻擊,而後,兒子又被妻子變成的“東西”殺害。他不忍心用“殭屍”來稱呼自己的妻子,然而也不能用“我的妻子”來稱呼。他用“那個東西”來形容,因為“它(她)”早已不是那個朝夕相處、有情有愛的妻子了。
殭屍之所以可怕,是因為殭屍和我們長得太像,又和我們全然不像。殭屍好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直視自己未來死亡後,那具腐爛、朽壞的驅體。殭屍之所以令人玩味,因為在像與不像之間,它(他)尖銳地挑戰我們:到底人的本質是什麼?怎樣才配稱為人?
看殭屍的故事,每個人都被逼著問自己:遇見殭屍該不該殺?試想,如果你遇見的殭屍,是一個5歲小女孩,手上還拿著洋娃娃,要不要見面就殺?更進一步,如果撲向你的殭屍是你的父母、妻兒,要不要殺?甚至,如果有那麼一天,你被殭屍噬咬,要不要趁著神智還清楚,選擇自殺,以防自己成為殭屍,到處害人?
對於殭屍,無論是影視的導演、編劇,還是電子遊戲的創作者,他們的道德判斷早有定見:殭屍不是人。儘管有人的肉身和外形,但那不過是沒有靈魂的驅殼。所以,無論是在電影、電視還是電子遊戲中,人類對待殭屍的手段,都是無比殘忍的。在電影《末日Z戰》裡,人類把大批殭屍誘入陷阱,然後引爆強力炸彈。這其實是大規模集體屠殺,手段之殘忍,不下於希特勒。人們認為,這些變成殭屍的人已經無藥可救,若存憐憫之心,下一個變成殭屍的就是自己。
這使得所有的殭屍故事都異常血腥、暴力、煸情,挑戰你我感官的極限。因此,我並不鼓勵大家去看殭屍故事。尤其是家有孩童的父母,請特別注意這些影片的暴力程度和分級。
神學界近年來,在“人論”的範疇裡,受心理學和精神醫學的影響,一元論(人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愈來愈受重視。但我想,當極端一元論者或唯物論者面對殭屍時,整個信仰體系大概會崩潰了。因為對其而言,殭屍和人的界限是不應該存在的。特別是從唯物的角度來看,人只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質、脂肪和水的組合,人生在機率碰撞下偶然產生的。那麼人何異於殭屍?殭屍啃食人肉,只是因為它(他)需要,就像你我需要吃飯。雖然吃的內容大不相同,卻都是基於生理上的需求。也許殭屍吃人看起來殘忍了些,但不應涉及道德、價值和意義的討論。
如果帶著這樣的唯物論的眼鏡,殭屍的故事就變得乏味多了。殭屍之所以能引起廣泛的共鳴,喚起人內心最深層的恐懼,是因為人們仍願相信:在肉身以外,人還有更重要的──說是靈魂也好,精神也好,人性也好,那種作為人不可或缺的,那種決定人之所以為人的特質。
人不只是一團橫肉!聖經告訴我們,人是按著上帝的形象創造的,人應當反映上帝的榮耀,按祂的旨意而生活。這是人的價值、意義和目的。人的身份極其尊貴,和其他受造物有本質上的區別。在血肉之間,我們有靈魂,有理性,有意志,有感情,有道德意識,有愛和被愛的需要,有永恆的觀念,可以認識上帝,與祂建立關係。當人失去了這一切,就不再是人。
也許我們都像殭屍
《羅馬書》3:23簡潔而震撼地指出了人的處境:“……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上帝的榮耀。”墮落後的人類,已經失去作為人最寶貴的特質──用生命來榮耀上帝。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都像殭屍,是離棄了生命活水的泉源,不認識上帝的行屍走肉。我們在這世上往來行走,吃喝快樂,犯罪作惡,失去永恆。
然而,“上帝憐憫的心腸,叫清晨的日光從高天臨到我們,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蔭裡的人,把我們的腳引到平安的路上”(參《路》1:78-79)。我們雖死在罪惡之中,基督卻叫我們再度活過來(參《弗》2:1,2:5, 《西》2:13,《羅》8:11)。
耶穌說:“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著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參《約》11:25-26)
殭屍的誕生,必須經歷死亡與復活。死人復活原是值得狂喜的,但復活後成為殭屍,成為一具腐爛、發臭的活屍,卻是駭人的災難。殭屍的世界裡沒有救贖,殭屍沒有重生的機會,殭屍的故事註定是黑色、壓抑、悲觀、絕望的。
上帝卻給信靠祂的人一個滿有榮耀的結局——有一天,死去的信徒不僅要復活,還得到榮耀、不朽壞的身體。“就在一霎時,眨眼之間,號筒末次吹響的時候………死人要復活成為不朽壞的,我們也要改變。這必朽壞的總要變成不朽壞的,這必死的總要變成不死的……感謝上帝,使我們藉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得勝。”(《林前》15:52-57)。
殭屍的故事不斷提醒我們,基督徒的生命是何等有盼望,有福氣!
作者任職於密西根州政府IT部門,服事重心為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校園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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