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62期
皚覓
今天是週一,竟然神奇地可以休息,讓我覺得有些不適應,繼而懷疑:是不是自己偷懶或不盡責了?
手裡捧著聖經想讀,腦海裡卻閃過一個接一個的人:A姐妹,今天要和她吃飯嗎?B姐妹,幾週沒來小組了,要給她打個電話嗎?C姐妹,這週她帶查經,要和她預查一下嗎?
我眼前的經文,似乎也不再對我說話,因為我滿腦子都在問:“文本的意思是什麼?要怎麼來講這篇信息呢?用什麼例子來做引言?”
經文根本無法進入心裡,於是我合上聖經,決定先禱告!對呀,怎麼忘了讀經前要禱告呢?週日不是剛和大家分享了讀經前禱告的重要性嗎?
而且我好像很久沒有好好禱告了。教會剛起步,各項事工都有需要,同工又都很年輕,聚會場地剛找好,又出現了安全問題……這些都需要好好禱告。只是,禱告的時間比休息的時間還難擠出。教會人數雖然不多,關係卻挺複雜。光是關懷人,就可以把我的時間用光,更何況還要聯繫場地,準備信息,做些翻譯來掙生活費……
我每天早上禱告時,不到20分鐘,就會被電話或腦海裡突然冒出的事情打斷;等到晚上禱告時,往往又不到20分鐘就睡著了。結果,只好利用路上的時間,匆匆向主交託下一個要見的人、下一件要處理的事。
今天終於可以好好禱告了!跪在床前,我開始一項一項地禱告。但是很快就累了,便說:“上帝,你都知道!我全交託!”
猛然間,我發現自己因為“太知道怎麼禱告”而無法禱告了——我熟悉一套宗教語言、一套宗教程式,但是我卻找不到與上帝親近的感覺;我似乎有很多內容要禱告,一開口卻覺得空洞無物了。
是我說得不夠、練得不熟嗎?我心裡開始有些惴惴不安。這週日還要分享信息,感覺不到上帝的同在,我怎麼來預備?
我努力想讓自己擺脫這種不安,於是抓起電話開始約人吃午飯,準備進入別人的困境——安慰別人,好讓我可以逃避自己的困境。
週二
早上照常靈修。經文一個字一個字地從我眼前掠過,卻不做任何停留。昨天見面時,那位姐妹分享的掙扎,她所經歷的懷疑,仍一直占據著我的腦海。她說,在這個物質至上的大都市裡,在這個金錢和“關係”有著如此真實能力的體制中,上帝的能力相比之下真實嗎?上帝的恩典真的會臨到她嗎?
我昨天安慰她的經文,對她而言,似乎那樣蒼白無力。她說我沒有親身經歷過現實的殘酷,無法體會。可是,聖經也是事實啊,上帝的能力不也是真實的嗎?為什麼她沒有信心去經歷呢?
我要為她禱告!然而,她的掙扎和懷疑,如同感冒病毒一樣,感染了我的思緒,讓我的禱告也變得蒼白無力了。
週三
早上,細讀週日要分享的經文。神學裝備和解經訓練讓我很快便找出了經文要點,同時也找到了合適的切入點、例子……然而,還是覺得缺少底氣。週一靈修時的不安,週二靈修時的懷疑,混在一起,挑戰著我想要傳遞的教導。
想起昨天晚上和兩位大學同學吃飯。在這座房價令人咋舌的大都市裡,她們都有了自己的房子,還有了車子。一個在最貴的地段開始了自己的事業,另一個則在公司平穩地升職。而大學時似乎最優秀的我、還出國遛了一圈的我,卻“混”得最差。
我自嘲是無名、無分、無歸屬的“自由職業人”,在這個城市過著“寄居”的生活。聽上去很屬靈——基督徒不就是“寄居”的嗎?然而為什麼,和她們吃過晚飯,勉強抑制住想買單的衝動,任憑她們付了賬,騎著自行車“低碳”回家時,心裡泛起一絲落寞和挫敗感?
說到自行車,那天騎著去見朋友。到了約定的地方,看到店門口赫然寫著“請將車停到對面弄堂”的字樣,便問店員:“我的車不能停在店門口的路邊嗎?”店員很認真地回答我,應當停到哪裡。突然,我回過神來——此“車”(自行車)非彼“車”(汽車)也!
霎那間,我感覺自己好像一直活在另外一個世界。我的聰明才智,我的學歷教育,我的流利英文,是不是全放錯地方了?是我“out”(落伍)了嗎?現在每天做的事情到底為我帶來了什麼?
想起一個信主的大學同學,她很愛主,同時也幸福地結婚、工作、生子。為什麼我不像她一樣“兩手抓”呢?在職場上一邊工作一邊做見證,不就好了嗎?幾年過去了,同學們都在積累財富,而作全職傳道人的我積累了什麼?……
週日要分享的教導,突然顯得那麼空洞!
花很多時間安靜禱告。禱告本是我爭戰的“武器”,現在卻常常淪為我逃避上帝、逃避現實的“盔甲”。
我的禱告夾雜著我對上帝的不滿、對現實的不滿、對人的不滿;我的代禱混雜著我對上帝的期待、對改變現狀的期待、對人的期待——尤其是對我所關懷的人,對我所投入的教會和小組的期待。
我驚訝地發現,我的禱告若不遇見上帝,便成了自言自語,只會重復強化自己的不滿和期待。而不滿和期待的背後,是沒有身份感、歸屬感、安全感和成就感的自我。
我投入時間關懷,卻發現被關懷的人不一定按著我的期待成長;我投入時間在小組和教會,卻發現一年到頭並無法做“績效評估”。我從海外的神學院畢業,懷著服事的心回國,卻常常覺得孤單和受挫。我沒有“屬靈導師”,沒有“同事”,沒有現成的途徑可循,在一個孤立的狀態。
大多數人看不見我在做什麼,更看不見我的工作成效……
我突然明白亞倫造金牛犢時的壓力:以色列人是要能看得見、抓得住的“真實上帝”,但是真實的上帝,卻不是亞倫用禱告或者儀式就能操控的。
而我,有多少時間其實是想用服事來造一個“可見的上帝”?
週五
早上,接到這週主日聚會不得不暫停的電話,很是灰心。
從剛回國時的衝擊,到接觸眾多事工的蜜月期,再到選擇一個方向安定下來,這過程中我有懼怕,有不適應,有驕傲,有孤單,有疲累。然而,上帝一直對我有特別的恩典,祂教導我,破碎我,建造我。
現在,我和服事的弟兄姐妹漸漸熟悉,也開始熟稔一些事工,正準備捲起袖子“大幹一場”時,主日聚會卻因安全問題而被迫停掉了。我很灰心,覺得自己好像失業了一般。
我的神學院同學中,畢業後留在美國的,似乎都有穩定的“職業晉升”。而我,在這個身份未明、地點常換的小教會裡,根本無法看到自己的前景。我常藉用忙碌的“服事”去逃避,可這一次似乎逃不開了,我好像被逼著去面對上帝。然而這一陣,我與上帝並不是很親近,似乎都快聽不到祂的聲音了,只剩下關於祂的知識,在我頭腦裡機械地被重復著 。
到底什麼是真實?我是否必須面對眾人口中所談的“現實”?或者說,我是否願意面對,自己在這個現實中是如此“糟糕”的景況?
懷疑開始蔓延:我所經歷過的神蹟,是否只是巧合和心理作用?我所讀過的神學、宣告過的信仰,是否只是另一個世界中的空談?我所信的上帝,在這個物質至上的大都市裡,是否掌權?曾經在美國的生活和學習、教授們對聖經講解的豐富內容,是否從鼓勵著我的“能量場”變成了只是一個遙遠、美好的夢境?
我渴想上帝的同在,但祂似乎離我好遠。我渴慕上帝的幫助,渴慕祂對我說話。我帶著期待打開聖經,卻完全沒有感動。我無法禱告些什麼,沒有情感,沒有淚水,無法做到盡心、盡性、盡力中的任何一項來愛上帝。我覺得自己的靈,就像“壓傷的蘆葦,將殘的燈火”(《賽》42:3)一樣,又像“乾旱無水之地,曠野無人之處”(《結》19:13),連尋求和渴慕的心都要沒有了,連讓自己相信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我還有的,只是憑著最後的信心,相信上帝仍然在聽我的禱告……
後記:在人生各樣的衝擊和變化中,始終是上帝的話,堅固我的呼召、洗淨我的私慾,更給我分辨的智慧——在世界急促告訴我什麼是“現實”(Reality)的咆哮中,聽見狂飆後的微聲:“我是道路、真理、生命,只有在我裡面,才能得見‘真實’(Reality)!”
作者現居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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